本人鱼语八级

村姑与龙/a Village Maid with a Dragon

原创屎尿屁文学(确信)

全文3k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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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样才能描述现在的感受?从未体验过的潮湿与粘腻,深深的幽暗,以及闷热,比发高烧时更进一步的、近乎是苦涩的闷热,前两者在半个烛时前我所有感触,但三者诸加齐上,不由得认为这是一种近乎苛责的惩罚,也许是我做错了什么?回忆开始清晰且过度生动地浮现在脑里——也许是走马灯在嗡嗡作响,燃起后腾腾地指向一样物品——鱼。


我正背负着八条极臭的鱼。


我正背负着八条极臭的鱼潦倒地踮脚耸在凄苦的空腔中。

  

没错,正在龙腹中心徘徊。


这一点也不好笑,对吧。

  

即便回忆看似冗长,用脑内文字表述将聚成长篇大论,但用"转念一想"这种概括便能告知前情实际极为简单,我的反思极为短暂:如若不是因为鱼,我恐怕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如若不是因为鱼,我便不会跑到海边森林,便不会遇到这条龙,便不会被它一口吞下。


被龙吞下是什么感受,恐怕很少有人能做出记述,一来根本没有什么龙(原本我是这么认为的),二来或许都化作粪便落在大陆的各个角落,分解、并且雪藏。如此一来我成为了第一位在龙腹中用大脑进行记述的人类,这一点也不好笑,对吧。


龙正在将我的脖子以下消化,明明如此,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皮肤消融的悲痛,相反,龙的胃液跟温开水没什么两样,胃壁的蠕动也磨磨叽叽,极度怀疑其消化功能是否健全,我担心的是箩筐里的鱼,奇臭无比的鱼,堪比暖季茅厕发酵七天七夜的强劲风味已尽数融在龙的胃液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比起几乎报废的胃酸,抢先一步占领我的全身,导致鸡皮疙瘩无一例外耸立而出,像环绕身体的尖兵在做最后徒劳的抵抗。


如果没有做这样一份腌鱼就好了。


我很喜欢做菜,村里都是味觉退化的老人,从有记忆开始,我品尝的百家饭都是打包票的重口味。依健康着想,开始为了自己,也为了赡养自己的老人们做菜。


邻居金,八十五岁,临终前告诉我一份自研的腌鱼配方。


"其实就是研究出来想给你试试,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才给你。"


虚弱之人将死的温柔。


因为他的死,我立马着手尝试,希望能用这道菜来纪念他。


这让我忘记了重要的事实:金平时最喜欢吃大陆另一侧人们研究制作的长毛豆腐,曾不惜重金购入配方。


他的死因——听其他人说——腹泻至脱水。


那时的我并不相信这些。金也是我的百家饭重要来源之一,而我从未出现此类症状。


直到我制成了这些腌鱼。


在凉爽的洞窟中晾晒至鱼微干即可——配方上是这么说的,甚至附上了推荐的洞窟地点。今日,当我再次背着箩筐来取得成品时,于洞窟五十米外闻到了令人恐惧的异味,伴随着脚步愈加临近,异味,可直呼为臭味,也更加猛烈。


我几乎被臭晕在洞窟口。


大脑已经被如茅厕深处提纯的奇味侵占,哪怕一丁点思考能力也不曾保留,距现大约一柱烛火的时间,我已经失去了那时的记忆,大脑却还没有恢复健康,倘若运行正常,我恐怕并不会被一声呜咽般的奇叫惊起去查看,也不至于落到此等田地。


龙啊,你为什么能够吃下我呢。


究竟有多饿?


龙的胃里的确空空如也,除我以外。


拨开树林见到龙的那刻,仿佛心漏跳了一拍,着了魔似的去查看那条浑身是血洞的巨龙,黑色的巨龙,身上有鱼鳍一样的结构,趴在滩上不动如山,从身体内侧发出阵阵嘶声,与先前一致的痛楚,海蓝的眼睛翻动着,证明生命还未消散。惊心动魄的美丽促使我开口:"呃,呃……"


然后就被它一口吞下了肚。


此处无声胜有声。


满怀着怨恨,我高仰着头,迎着龙胃里的瘴气,此刻,大声把想说的全都吐个干净:


"你……"


感到喉咙被什么堵住似的,我干咳了两声,未曾想到,一泻千里,高调的呕吐物逆着食道反出,此刻大脑高速运转下,为了不呈现喷泉那般的视觉效果,我把脸埋进龙的胃液,早上吃的红的绿的白的全部如蚌鳃换水那般均匀溢出。


我突然意识到,收鱼的那段时间,已是欲吐不吐,只是忍着,为了对金的配方致以尊重,为了不让金的灵魂托梦洒泪,一直忍耐到了现在。我的大脑终于重获清醒,再者,湿漉漉的脸庞慰藉着:现已是全身被鱼臭水玷污。


悲怆且毫无退路地。


"龙啊!"


我大喊着。


"我!吐了啊!已经!"


"在你的胃里!"


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声音吼着:

"你!不!嫌!恶!心!吗!!!!!!!!"


"不觉得。"


龙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腔体内,奇怪的是,仅仅嘶来吼去,我却能理解之中的含义,一个男人的声音直接印在我的脑海里,年轻的男性,只有在商队或军队路过村子才听到过这种声音,似乎因为虚弱有点嘶哑,猜不透具体年龄。


"听好!假如你把我消化掉了,我筐里的鱼是不会放过你的。它已经害死一个人了,再杀死一条要死不死的龙不是什么难事!死状会很难看,拉稀至死,你懂吗!你会变成龙干!"


龙沉默了。


一会儿,声音更加嘶哑了:"我太饿了。"


"放我出去,我给你找吃的。"又添油加醋了一句:"我是厨子,包你满意。"


"什么是厨子。"


"做饭做得特别好吃的人。"


"什么是做饭。"


"你在逗我?加工食材,比如鱼,把它变得非常美味,就叫做饭。"


"真的吗。"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虽然是事实,但是也不至于笃信,龙却轻而易举地上钩了,令人震惊不已,很难想象是怎样长成此般巨龙的。


"假不了。"


"可是怎么吐呢。"


"你能起身吗?走两步。树林后有个洞窟,过去就能成。"


"我试试。"


后悔仅在一秒后,伴随着龙浑身肌肉开始运作,身体倾斜至固定角度,龙的胃也发生了翻云覆雨的改变,我在翻腾的胃液中上起下落,翻腾游滚,像是一条刚出生的海豚,扑腾着无助的双手,时不时咕噜两声冒气泡,喝进成分过于复杂的固液混合物。


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此番想法不禁若隐若现。


"好痛呀。"龙说。


在混乱的胃液里憋着气把箩筐打开,让八条臭鱼回归自由,自主浮沉后,我趴在漂浮的空筐上终于喘一口气。龙的身体随着一步一脚印有规律地颤动着,胃液面也随之翻来覆去。嗅觉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异味,让我作为一个厨子愈发自怜自哀。


"所以呢?你是怎么啦。"


"追鱼的时候被人刺中了,流了好多血。"


"一直住在海里吗?"


"我也会飞的。"


"鸟也吃?"


"好吃。"


"第一次吃人?"


"第一次。"


"因为人把你刺伤了,所以吃我?"


"我不喜欢人,之前也有一次差点被刺中,很大的刺。"


"我才不会刺伤你呢。"我把头埋到筐上,"我是超级大好人。"


倒霉的好人,我想说,显然自称好人极为可疑,但总觉得这条龙必信无疑。


"对不起吃了您。"


真的信了,而且用敬称答复。


一会儿,那均匀的节奏戛然而止,龙似乎再次卧倒,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那阵阵的咚鸣,此时我意识到:实际上龙的心跳自始至终跃动在空腔内,只是内心烦躁决定置之不理,此时已是砰砰直跳,我的心脏仿佛也跟着要蹦出胸膛,龙一定是流了很多血。


"对不起,我走不动了。"龙说,比起先前更加嘶哑。


一想到龙死去,自己也会永远沉睡在龙的胃里,在这样幽暗的地方死去,还不如吃臭鱼拉稀至死,想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按配方做料理却获得了一堆臭物,背着臭物回去却被龙吃掉,还要浑身熏臭着死在龙肚子里,田里的菜还没有收,衣服刚缝了边没绣花,明天还有商队要进村,那么多事情等着去完成,我却要和龙一起葬送了,龙啊,你但凡再动一下。


"你哭啦。"奄奄一息的声音。


"我,没有。"回复着龙,空气被一下子抽吸进来,我开始止不住打起嗝,"我们,都是要死,的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吃做饭。"


"不是,吃,做饭,是吃我,做的,饭。"


突然,仿佛是有灵光乍现一般,也许可以称之为垂死挣扎,我意识到可以让龙体会到身体里的这股熏陶,为此,即是打嗝,我此番正在进行的行为。


"你!会,打嗝,吗?"


"打嗝?"


"就是,吃饱,了,之后,从胃里,升起的,那股,气体。"


"现在吗?"


"快试。"




时间向后再推半个烛时,那刻我已扶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年朝着老龄化程度奇高的目的地村庄蹒跚而行,巨龙将我如何呕出,我如何翻腾着作为呕吐物逆流而上已不愿赘述。


统统是人生的耻辱。


呕吐过后,过于虚弱的巨龙化成全裸少年的事实并没有造成任何震惊,先前的狂澜已使身心俱疲,唯一禁得起内心不安拷打的是少年依然同那巨龙形态一样,身上几个叫人胆战心惊的血窟窿。就算救不活,还是要好好包扎一下,但身上没有这样的材料,要有也是一身秽衣,踌躇一秒后,我脱下衣物,几乎裸奔着来回海与丛林之间,一路之上衣不蔽体,包括回程。


统统是人生的耻辱。


龙少年朦朦胧胧醒来后,呢喃着混乱的词语,过了好久我才听懂。“好痛”以及“好饿”。在吃完一整份鱼火锅后,依然重复着两个词语,海蓝色的眼睛毫无杂念地盯着我看,期待厨子的下一份作品。作为厨子自然有自己的尊严,在遭受两勺锤击后,龙少年乖乖躺下养伤。


然而我偷偷记录下了第一次品尝到鱼火锅时龙少年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海贼之王久藏的秘宝那般,狂热中带着感动,感动中透着敬意,海蓝色眸子上光点伴着咕嘟咕嘟一个又一个气泡闪烁着。


像是很怀念似的,那一天我第一次笑了。


这便是我与他相遇的故事,至今能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气味和粘腻,从那天开始,龙少年便如同背后灵那般如影随形,一开始叫我厨子,后来更正叫唤我的名字。




尤弥尔。




仿佛自古至今便在盼望这句称呼,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颤动,我决定将这份不明所以的感动藏在深海,无人知晓。


至于那八条臭鱼,且让它们在大自然的感化下分解、并且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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